1.现在我才想到,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,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。
2.——这样一个母亲,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
3.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?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,她却忽然熬不住了?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,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?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岁呀!有那么一会,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。
4.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,或要我恪守的教诲,只是在她去世之后,她艰难的命运,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,随光阴流转,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。
5.我放下书,想,这么大一座园子,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,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。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,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,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。
现在我才想到,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,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。
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。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,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,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,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。
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,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,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。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,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,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。
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限我一同去,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,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,得有这样一段过程。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,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。
每次我要动身时,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,帮助我上了轮椅车,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;这以后她会怎样,当年我不曾想过。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;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,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,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,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,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。
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,她说:“出去活动活动,去地坛看看书,我说这挺好。”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,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,是暗自的祷告,是给我的提示,是恳求与嘱咐。
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,我才有余暇设想。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,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,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。
现在我可以断定,以她的聪慧和坚忍,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,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,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:“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,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,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,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。”在那段日子里——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,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,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:“你为我想想”。
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。那时她的儿子,还太年轻,还来不及为母亲想,他被命运击 昏了头,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,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。
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,这是她唯一的儿子;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,可这事无法代替;她想,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,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,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;而这条路呢,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。——这样一个母亲,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。
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,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?他想了一会说:“为我母亲。为了让她骄傲。”
我心里一惊,良久无言。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,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,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,且一经细想,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。
这位朋友说:“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?”我光是摇头,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,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。他又说:“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,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。”
我想,他比我坦率。我想,他又比我幸福,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。
而且我想,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,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,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。
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,又是雾罩的清晨,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,我只想着一件事:母亲已经不在了。
在老柏树旁停下,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,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,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,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: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。把椅背放倒,躺下,似睡非睡挨到日没,坐起来,心神恍惚,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,心里才有点明白,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。
曾有过好多回,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,母亲就来找我。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,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,她就悄悄转身回去。
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。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,她视力不好,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,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,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,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。
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。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,树丛很密,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;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,走过我的身旁,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,步履茫然又急迫。
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,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——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,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?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悔,丝毫也没有骄傲。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,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,羞涩就更不必,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。
儿子想使母亲骄傲,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,以致使“想出名”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。这是个复杂的问题,且不去管它了罢。
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,我开始相信,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: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,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。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,年年月月我都要想,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。
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,或要我恪守的教诲,只是在她去世之后,她艰难的命运,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,随光阴流转,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。 有一年,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,我在园中读书,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:“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。”
我放下书,想,这么大一座园子,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,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。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,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,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。
史铁生说:"在他车轮印轧过的地方都有母亲的脚印……“而我,同样生活在离地坛不远的地方,同样有着独特的感触。
从小最初坐在四个轮的车子里进到地坛开始,便知道,地坛是个可以净化心灵的地方,因为坐在婴儿车里的我隐约觉得,坛,可以让我乖乖的不再哭叫,可以让我玩命奔跑,可以让母亲得以有片刻的宁静……后来还是坐在四个轮的车子里,不再是婴儿车,不再需要母亲推着。我自己蹬着加了俩轱辘的小自行车游走在地坛的每一片空地,母亲会跟着,然后目送我围着钟楼骑完一圈又一圈……再后来有了蛇形滑板,母亲便与我一同上阵。
在清晨里,在鸟儿的鸣叫声中,滑着驶入地坛,进行晨练。那会池塘里还有水,那会池塘里还可以钓鱼。
我和母亲打完太极拳就蹲在池边,拿起小竹竿,钓”大金鱼“,在欢笑声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假期……地坛,有母亲默默的陪伴亦是有无穷的引力,把亲情、友情牵系在一起。
首先,用无声的行动描写展示对母爱的理解。
“我”出门,她每天送行伫望,但从不问我为什么?惟一一次说“出去活动活动,去地坛看看书,我说这挺好”,还是自我安慰,暗自祷告;无数次焦虑地去“园中”找“我”,不知在园中走过多少路,看到“我”在园子里,就悄悄地离去;一时寻不到“我”,“就步履茫然而急迫”;她“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”的形象,深深地刻在“我”的脑海中,流出“我”的笔端,进入读者的心灵。这重复多年的无声行动中,所压抑的是痛心的焦虑,而显露的则是母亲对儿子深切的理解。
其次,借“我”之口,用直接的心理描写表现母爱的深度。她整日“心神不定坐卧难宁”,“兼着痛苦、惊恐”地向天祈求,祈求儿子的平安;她不断地进行自我安慰,甚至于作过“最坏的准备”,“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”,“只要儿子能活下去,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”;她又“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,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”;“她心里太苦了,上帝看她受不住了,就召她回去”。
儿子遭遇的不幸,最痛苦的是他的母亲,最担忧的是他的母亲,这就是母爱的深度。 再次,从“我”的角度,侧面烘托,写出母爱的力量。
母亲送我出门,“这以后她会怎样,当年我不曾想过”;自己被命运击昏了头,“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”,从来想不到母亲的痛苦;昔日的“倔强或羞涩”,留给自己的只是“痛悔”,而“丝毫也没有骄傲”;到最后才意识到园子里“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”。对母亲的难以遏制的痛悔、思念之情的反复抒写,正是对母爱动人力量的侧面烘托。
母爱无言,深情无声,爱在行动,爱在理解,是母亲用自己博大无私的爱抚平了“我”遭受的的巨大创伤,让“我”焕发了新生,增强了活下去、活出个样子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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